2011年3月8日 星期二

【樂評】思慕又豈在昨日?

思慕又豈在昨日?

政治二  張顥瀚

1970年代,臺灣在政治與社會或明或潛的轉變中劇烈震盪。先是在1970年代初期政治上的保釣運動、「漢賊不兩立」退出聯合國,緊接著是中期以來持續醞釀,最終在1970年代末期發酵的鄉土文學論戰。種種刺激之下,形塑出的臺灣自身意識愈發鮮明,隨之而來,對既有現象的反思與批判也勃興了起來。                                      

當時的臺灣音樂,則是這麼被敘述的:流行樂西風漸東風,年輕人沒能有「自己的歌」,無法以自己的語言寄情、關懷而歌之。這種現象,從李雙澤的《歌從哪裡來》一文中可見一斑:

二、我就是不行
  六十三年春,胡德夫要辦一個民謠演唱會,從六十二年底,我們就一起努力看要做自己的歌,要唱自己的歌。
   冬天的夜晚,洛詩地餐廳曲終客散,門外飄著細雨,這是一段好時光,可以供我們自己的演練。不知是誰唱起了楊三郎的「港都夜雨」:「今夜又是風雨微微 ,異鄉的都市,路燈青青,照著水滴,叫我的悉意;青春男兒,不知自己,要朝那裏去?」淒淒清清的,確是真實的心聲啊!可悲啊可恥,我們這一代怎麼唱不出自 己語言的歌?
  在希噓嘆息聲中,胡德夫猛然撇出了一把琴音:「打魚兒呀,游啊游......」喃喃地,聲音還哽在喉頭。
  「唱呀,肯波,大聲唱呀!」
  「I just can't!」 胡德夫頹然地把鋼琴合了起來。
  是的,我們無能,我們這一代無法唱出自己語言的歌,多麼可恥的事,我們這一群人腦袋裏的音符詞彙真被強姦了!

  儘管認識到時代如此,仍需要有個人來登高一呼,所謂「振聾發聵」。

我們這代的年輕人,多是從歷史課本上了解到那時候有個叫做「校園民歌運動」的名詞後,繼而認識到那位並列在旁,戴著黑色粗框眼鏡、表情開朗的少年。多數版本 的教材中應該都看得到他的照片:是的,他是李雙澤,淡江大學的學生。更正確的說,他就是在那年代裡登高一呼,要我們「唱自己的歌」的人,他是理想、是標 誌,是領著一代人唱出我們能唱、會唱的「自己的歌」的人。

什 麼是「自己的歌」?可想而知不會出現在西洋民謠當中。畢竟要是「自己的歌」,就得是關乎「我們自己」的成長環境、關乎「我們自己」最貼近的感情、生活、理 想的歌,也理當由我們自己來創作,來歌唱。作為先聲與實踐者,李雙澤也身體力行的寫下了他「自己的歌」,包括較著名的〈美麗島〉、〈少年中國〉等九首。

從 他創作的歌曲取材與歌詞內容中,我們除能窺見他所謂「唱自己的歌」的原初樣貌外,更能進一步觸及李雙澤行動背後的浪漫與理想性質:對自由與美好的嚮往,對 土地的細膩膚觸,與超越時代、歷史情節的胸懷,前進而開闊。〈美麗島〉無比溫柔,卻又流露了對這片土地無窮生機的關懷與珍惜之情;〈少年中國〉則脫出戰後 一代人的濃郁鄉愁傳統,積極而樂觀的賦予「祖國想望」不同的形象與新的寄託,蘊含繼往開來的精神。「唱自己的歌」一事,正如同李雙澤在〈老鼓手〉一歌中所 唱的:

老鼓手呀 老鼓手呀
我們用得著你的破鼓 但不唱你的歌
我們不唱孤兒之歌 也不唱可憐鳥

而他確實做到了。儘管在淡江事件發生的隔年,李雙澤即因拯救落水遊客而去世,李雙澤在思想上帶給他同輩人,乃至於後世的影響,實則延續不斷。

回到1970年代的政治與思想管制氛圍,上述的〈美麗島〉或〈少年中國〉,在當時的審查制度底下,由於政府認定內容或有獨/統意味而被列為禁歌。然而歌的出版與播送可禁,無形的意識卻非人為的條理所能約束。1970年 代末,在國內領導權威不斷受挑戰與改革者的努力、犧牲下,臺灣的民主運動能量持續累積。在李雙澤去世的隔年,同樣以〈美麗島〉為名的《美麗島雜誌》創刊, 在那遭有心人士闖入鬧場的創刊酒會當中,與李雙澤同輩的楊祖珺唱起了〈美麗島〉,李雙澤所做的〈美麗島〉,純潔無暇的美麗島。代表著不同的社會改革與進步 力量,終於於斯交會,舊時代結束與新時代興起的零點,竟在眾聲喧囂中,悄然誕生。

197912月,美麗島事件爆發,如同當時國家對待〈美麗島〉一曲的猜疑,畏懼與粗暴,民主運動與運動者當難倖免。所幸在種種阻礙下,臺灣民主仍穩健成長突破,百折不撓;1980年代以降,社會風氣愈開,各個當時名聲響亮的民歌手紛紛崛起,或得到更進一步的發展。羅大佑、侯德健等較具批判意識的歌手出現,除代表歌壇的新生命與潮流外,也隱含了社會整體意識已逐漸朝向臺灣政治社會現狀的反思發展。

國 家過去與未來想像的歧異,在這時代尚未被過度放大。可以見得的是,無論是否自認繼受李雙澤的呼告,該時代的歌唱者,是朝向一個偉大而豐盛的理想地前進的。 儘管民謠運動的興盛並未持續不輟,然而懷抱同樣反省,「自己的歌」的創作者也時代的、全面的產生,得而我們有陳明章、林強一代人的出現,一步步的接近「唱 自己的歌」這理想,以及背後的精神國度。

六、嬰仔依依睏
記起了兒時母親的歌,我流著眼淚唱。
「嬰仔依依睏,一眠大一寸,嬰仔依依惜,一眠大一尺;搖兒日落山,抱兒金金看,兒是我心肝,驚兒受風寒。」
應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      李雙澤〈歌從哪裡來〉

30多年了,未論臺灣歌壇起了什麼樣的變化,那只世代傳述的可樂瓶,而後究竟由誰人拾起?或仍滯在1970年代那傳說中的民謠會舞台上?無人知曉,但或許每個人都終於有了自己的可樂瓶與吉他,甚至不一定得是可樂瓶與吉他。我們仍走在相同的回家路上,愈走愈遠,也愈走愈近,終其一生,都要唱著自己的歌。


我們的歌是洶湧的海洋 是豐收的大合唱
我們的歌是青春的火焰 是豐收的大合唱
●      〈老鼓手〉



附:美麗島 / 少年中國歌詞

〈美麗島〉   
曲:李雙澤 詞:梁景峰(改自陳秀喜詩作)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複的叮嚀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

〈少年中國〉
/詞:李雙澤(改自蔣勳詩作)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哀歌
你對我說
古老的中國不要鄉愁 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國不要鄉愁 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哀歌
你對我說
古老的中國不要哀歌 哀歌是給沒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國不要哀歌 哀歌是給不回家的人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哀歌
少年的中國沒有學校 他的學校是大地的山川
少年的中國沒有老師 他的老師是大地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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