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評】從熱狗到蛋堡－台灣嘻哈的全新風味

從熱狗到蛋堡－台灣嘻哈的全新風味

◎政治二 李若雯

在台灣，HipHop音樂似乎從來不是顯學，這裡說的不是時下泡泡糖歌手會插在熱門快歌裡的一段中英文參雜的莫名Rap，而是從頭到尾原汁原味，以饒舌貫穿整張專輯的正統嘻哈。

一般人提到中文饒舌歌手，第一個印象多半是MCHotDog，稍的可能還會再想到大支、鐵竹堂等。上個世紀末，本名姚中仁的MCHotdog自製的饒舌歌曲透過網路開始在年輕人之間流傳，強烈的節奏與衝擊力十足、敢於嘲諷社會現象及自嘲的露骨歌詞使得他被譽為「台灣地下饒舌第一人」。即使在十年後的今天看回熱狗的歌詞，依然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的很敢說，而且說的鏗鏘有力。

十三號天使妳的名字叫墮落/但是妳正又辣/我一看就起生理變化

好想去酒店光顧一個晚上/只是消費一次一個月的薪水不夠花

燈紅酒綠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十三號天使賠的是她的青春年華

每個天使都說自己是賣笑不賣娼/可是我真的懷疑這是真是假

電視電影雜誌/常上演這樣的故事/會去酒店上班都是迫於現實

為了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家計的維持/我相信/沒有女孩願意做這種事

節錄自十三號天使（2001）

當兵過後，熱狗的地下氣息逐漸退去，成為在大眾市場上最成功（某種程度上也是唯一的）的中文饒舌歌手。06年熱狗與張震嶽合唱的〈我愛台妹〉在台灣掀起一股台妹熱潮，奠定了熱狗在主流市場上的知名度。隨後熱狗與更多偶像明星嘗試合作，從林俊傑、范瑋琪到張信哲（沒錯，就是唱愛如潮水的張信哲），而專輯Wake up更奪得07年金曲獎最佳專輯，熱狗至此可說是名利雙收。

但熱狗早期的那些前衛性十足的音樂，卻深深影響了當時在台南一中就讀的一位高中男孩。蛋堡本名杜振熙，綽號的來源是因為小學時爸爸總會帶給他一份麥當勞的火腿蛋堡作為早餐。正如所有在台灣體制下成長的孩子，蛋堡熬過了苦澀的青春期前期，考上南一中後接觸到了熱狗的音樂，也開始利用簡陋的床頭音響及錄音機，試著製作屬於自己的饒舌。

毫無疑問的，蛋堡在饒舌方面可說十分早慧，其與朋友所創作的「台南一中地下校歌」在當時的竹林椰韻（南一中男女合辦的歌唱比賽）奪得佳績，並流傳至今，從那泛著雜訊、但依然有板有眼的節奏以及饒富興味的歌詞，我們很難不感到驚艷。

想起國中時候努力讀書拼進竹園崗

新生訓練在群英堂我們一臉徬徨/學校教我們校歌

來激勵我們的想法/我記得校歌好像是這樣唱

勤讀書/守秩序/台南一中/不負鄭成功

節錄自台南一中地下校歌

大學畢業後，蛋堡並未如預期般依所學投入設計界，而是加入了獨立音樂廠牌顏社，開始了他的嘻哈歌手生涯。09年，蛋堡發行了他的第一張個人專輯《收斂水》，在樂界引起注目，該專輯並列入10年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十大專輯之一。

一如專輯同名歌曲說的：「收斂太多吵鬧的節拍，收斂太過油膩的題材，它是甜點或當作前菜，放在難得清爽的年代。」《收斂水》顛覆了一般人對嘻哈音樂的想像，性、暴力、酒色財氣不再是歌曲主題，跑車、緊身衣辣妹、寬大的衣服與金條項鍊也不再是歌曲主要畫面。傳統嘻哈音樂中巨大而沉重的控訴及過度膨脹的自我吹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輕鬆爽朗、帶點爵士風味的節奏，流暢清麗的散文體歌詞，勾勒出了都市生活中淡淡的喜怒哀樂，卻又深深貼近人心。該專輯文案出色地描述了蛋堡所帶來的新嘻哈浪潮：「而如果饒舌歌手有兩種極端，夜店帝王熱狗就像是饒舌大哥大張菲，而蛋堡的輕饒舌就像是白面書生費玉清……沒聽過蛋堡的輕饒舌，你無法想像饒舌歌詞可以像村上春樹般直指都會人心。」

討厭計程車司機跟我聊政治，討厭想要一個人的時候遇到認識。有的小孩叫得超大聲大人也不管，看電影的時候總是友人手機不關。我討厭碎碎念，我討厭計畫，我討厭每次吵架都要說分手的氣話；我討厭每看一篇網誌就要關一次音樂，討厭每次換季就被感冒病毒侵略

節錄自金賭爛（2009）

蛋堡曾在一次訪問中表示，饒舌由於受到美式文化的影響，總是強調巨大的男性主義，但真誠的作品必須要忠於自己的個性。而蛋堡雖自稱喜歡「小小的」的題材，題材範圍卻極廣。從洗澡突然沒熱水、做運動的中年阿嬤到客居他鄉的鄉愁，在他嘴裡無不變成或俏皮或動人的爵士詩篇。

09年年底，蛋堡發行了概念性專輯《WinterSweet》，專輯中的四首歌曲代表了一個故事的四段情節，其餘無對白的曲目則作為故事進行的配樂。四首歌中〈少年維持著煩惱〉講的是人人都經歷過的苦澀青春，但說的是那麼淺白卻又直指人心，該曲配上金曲得主呂聖斐的鋼琴演奏，宛如濃縮成五分鐘的〈藍色大門〉在耳中奔馳。完美無缺的組合，使得該曲成為蛋堡最富有文藝色彩的歌曲，亦為少見的兼具質感與節奏的饒舌音樂。而《Winter Sweet》也使蛋堡入圍了該年度的金曲獎最佳新人。

他多想跳過現在的生活/沒想過多年後卻發現這成為鄉愁

他很在乎承諾/沒想過多年後/沒比較多連絡

他還不能看透/心裡的妒火/在多年後都只是路過

他還沒法掙脫/懂的詞不多/沒法去對誰訴說

他想複製成熟的樣板/沒想過會感嘆流失的浪漫

期待幸福和美滿/沒想過有天在鞋盒遺忘愛情的遺憾

他也沒想過/會當過壞人

沒想過會懷念懵懂和單純

只單純地/專心在他的煩惱

微不足道的煩惱

節錄自少年維持著煩惱（2009）

10年年底，蛋堡發行了他的第三張個人專輯《月光》，該張專輯明顯有要玩大的意味，蛋堡從日本找來了爵士樂團體Jabberloop，將其在台灣獨步領先的爵士Hip Hop玩得更加熱鬧盛大，專輯由蛋堡及Jabberloop一同掛名，象徵了在《月光》裡，饒舌口白不再是唯一重點，華麗奔放的爵士音樂亦在專輯裡大放風采。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說蛋堡將這張專輯做得更加大眾，如〈I want you〉的夜店玩咖風格及〈超經典！〉簡潔好記的主歌旋律。電視上也可以開始看到蛋堡的MV播放，可以說蛋堡正逐漸步上其偶像熱狗的成名之路，但這並無損於《月光》的收藏價值，在《月光》的一片歌舞昇華中，我們仍可看到如〈她和時間跳華爾滋〉這般出眾深刻的作品。

那女人和時間跳華爾滋/她常笑自己年輕發的誓

現在只想照顧好他兒子/她最怕他說不關她的事

那女人和時間跳華爾滋/漸漸懂了以前她不懂的事

但還不懂/究竟付出多少多久/才能聽她最想聽的三個字

節錄自她和時間跳華爾滋（2010）

據蛋堡表示，〈她和時間跳華爾滋〉之創作藍本來自一個萍水相逢卻一拍即合，因而暢談徹夜的熱舞阿嬤，在該曲中蛋堡宛若一個優雅而感性的旁白，娓娓道來一名女性堅毅的生命歷程，過人的細膩及對情感的敏銳，這是蛋堡作為一個饒舌歌手與其他陽剛硬派的同行最大不同之處。

嘻哈給人的印象，似乎始終與社會的黑暗面及人性原始的欲望脫不了關係，而當嘻哈自美國黑人區轉進相對保守的台灣社會時，其大膽粗獷的表達方式難免較不易為台灣聽眾接受，最後嘻哈在很多時候，往往只能扮演熱門歌曲中的背景點綴，難以獨當一面；相較於熱狗切合台灣本土元素，寫出令人會心一笑但仍不失嘻哈本色的批判性歌詞，蛋堡扭轉了所謂「嘻哈本色」，引入了溫美流暢的文字，再搭上輕盈舒服的爵士節奏將嘻哈譜成詩歌，兩人皆免去了當東方初引進西方音樂形式時，常一味抄襲皮毛表象、缺乏藝術內在原創性的弊病，寫出了屬於華人自己的饒舌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