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4日 星期日

【影評】第六期影評: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


第六期影評:馬來西亞電影新浪潮

2006年,東京電影節的「亞洲之風」單元推出了以雅斯敏阿莫(Yasmin Ahmad)作品為首的一批大馬電影,讓世界看到了馬來西亞電影在新世紀初展現的亮眼成績。一群傑出的馬來西亞導演在千禧年後第一個十年間,如新星般在各大歐洲、亞洲知名影展發光發熱,將大馬獨特的多元文化風貌帶至影像藝術的領域。

來自馬來西亞的導演,通常較為人所知的,就是上面提過,非常傑出的雅斯敏阿莫,以及在台灣知名的蔡明亮。但本期影評所關注著的是一群近幾年來從獨立電影界的崛起的新勢力。2004年,阿米爾穆罕莫(Amir Muhammad)、陳翠梅(Tan Chui mui)、李添興(James Lee)和劉城達(Liew Seng Tat)等人,創立了大荒電影公司。大荒公司以獨立之姿推出了數部曾在香港、釜山、東京、鹿特丹等大影展獲獎的優秀作品。除此之外,尚有何宇恆(Ho Yuhang,曾以《心魔》在2009年的金馬獎中出現)、何蔚庭(《台北星期天》導演)、邱涌耀、胡明進等導演。

這群各自堅守品味與獨立姿態的導演,作品結合來自熱帶的感性,及關於離散、多語、城鄉差距、族群融合與衝突等等生命體驗,在素樸的故事中,以有時誠摯柔和,有時冷硬譏誚的獨特幽默感,呈現,或在自己的體悟上再現了大馬人的生活情景。

對觀眾而言,最明顯而值得關照的特色便是多語交織帶來的陌生感。星馬位居世界交通要衝的獨特地理位置,使族群議題始終位居各種政治或文化論述的中心。在這樣的社會情境下,語言與文化極難避免交雜、融合與衝突,在英殖民政府離開後,海峽僑民、華人、巫人、印度人、甚或東馬的住民,不僅各自表述其生活的面向。電影中多語的台詞、明顯複雜的文化地景,或是階級的存在,不是再現,而是清晰的論述,在故事之餘展現了馬來西亞人最切身的體悟。當然,大馬導演的才華並不僅於此,在流行文化、青春記憶、奇幻夢境、叩問存在與生活方式,這些普世性的主題掌握在他們的手裡,一樣能融合並獲得闡述。

以上的介紹或許呈現了馬來西亞文藝的些許面向,但必須承認的是,身為文化同源的外國人,吾人並不一定能以同情姿態,接受大馬文藝中的意識形態、深層歷史或文化底藴。台灣人觀賞接受大馬電影時,必須面對的陌生感,在無意識間滲進身為閱聽者的經驗中。在試圖再現異國文化的同時,除非身歷其境,誤讀、誤視都是寫作者不可避免之惡。在一個層次上,寫作影評便是立下判準的實踐,然而真實於否要由誰來判定,如何避免天真的誤解之惡?對已習慣國片、東北亞或歐美電影電影語彙與價值的觀眾而言,本期影評不企圖將作品放進大文化脈絡中,作為文化現象的例證,相反地,能做到的只有藉由描述馬來電影的影像,從電影看到背後可能可被觀察到的某些屬於馬來電影的標記。但回到正題,本次影評不會試圖探討詮釋與再現的複雜議題。更重要的,還是視導演作為創作者,以影評本身作為接受者,來感受其傳達的情感和風格並描繪之。

本期將延續這個脈絡,評析陳翠梅與李添興兩位馬華導演的短片,文本的選擇一方面凸顯兩位新秀導演展現的實驗性與獨立性,另一方面短片精巧的長度與資訊的密度,也使其有了脫離一般敘事宥限的機會,能讓讀者感受到導演的創意。本期另外刊登一篇以故事和選角挑戰國片想像的《台北星期天》的影評,簡介導演何蔚庭與其作品。另,本文提及的作品皆可在台大圖書館多媒體中心找到。

本期花了些篇幅力圖避免扭曲的可能,但依然希望各位讀者不吝指教。

補充:大荒電影公司http://www.dahuangpictures.com/blogs/index.php

【影評】熱帶之夜:陳翠梅的《三部短片》與《我的失敗作》(My Failed Attempts)


熱帶之夜:陳翠梅的《三部短片》與《我的失敗作》(My Failed Attempts

◎外文一 陳鼎貳

在大荒出品的電影中,最知名的要算是陳翠梅(Tan Chui Mui)導演的作品。自2006年起,她以新秀之姿崛起國際影壇,為馬來西亞新浪潮電影掙到世界的注意並打開了能見度。

陳翠梅Tan Chui Mui
1978年,陳翠梅出生於馬來西亞西岸彭亨州關丹的小漁村。她在中學時期迷上了電影,大學時期選擇主修動畫電影,曾以接廣告動畫案子為生,在工作過程中認識阿米爾穆罕莫和李添興等人,遂決定投身獨立電影製作。2004年起,她協同一群熱情的電影人成立了大荒電影,有趣的是,這些電影人並不只擔任導演,還有辦法兼任編劇、攝影、演員、製作人、後製工作等,在朋友擔任導演時挑起演出和技術工作,互相支持彼此的作品,堪稱全方面的電影人。陳翠梅便曾為李添興的短片出演女主角,之後更為其作品《念你如昔》(Before WeFall in Love Again)擔任製作人。

在創辦大荒的兩三年之間,陳翠梅便開始參加影展競賽,並開始拿獎。《丹絨馬林有棵樹》於2005年拿到德國奧博豪森國際短片獎,2006更是她的豐收年:第一部劇情長片《莫失莫忘》(Love Conquers All)在釜山影展拿下新潮流獎和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更在鹿特丹影展拿下金虎獎。短片Everyday, Everyday亦於克雷蒙菲洪短片影展拿到大獎。如此輝煌紀錄確立了陳翠梅在馬來電影界,甚至亞洲電影界傑出導演的地位。不僅電影創作,陳翠梅更跨足文學領域,出版了《橫災梨棗》,為其長期耕耘的文字創作結集。

陳翠梅的短片值得由兩個面向觀之:因身分和職業使其擁有的對文化的敏感,及其對生命瞬間的微細觀照。她的畫面通常溫煦如文火,在長鏡頭與沈默之中磨出長而不燥的餘韻。其對人物的凝視通常帶著奇想,在看似荒誕的台詞與情節中,自然而然地讓日常生活中某種揮之不去的灰色流出,或使文化縫隙中的諷喻暴露。她的作品將「短片」的性質發揮到了個十足十,將大量的訊息藏載運鏡節制的畫面中,且多半是難以言傳的氛圍。在此種氛圍中,陳翠梅捕捉到人在瞬間中因生活的挫折而感應到的聊賴和無奈。

【影評】來自南洋的戀人絮語:《李添興的DV短片—120分鐘的分離、重聚、背叛與愛》


來自南洋的戀人絮語:《李添興的DV短片—120分鐘的分離、重聚、背叛與愛》

◎外文一 陳鼎貳

一、檔案:
李添興(James Lee
同時跨足劇場和電影的職涯,為李添興(James Lee)的短片賦予了精準的意象、簡潔內斂的畫面和密度極高的資訊、體悟。1973年出生於霹靂州怡保,大學的專業是美術設計。為了接觸表演工作,李添興涉足劇場界,曾經導演英國劇作家哈洛品特的《背叛》。約莫1999年,開始接觸短片拍攝,以DV創作多部作品。早期關注犯罪與動作類型,之後則把眼光放在都市中的男女關係。在開始拍片的同時,成立製作公司DogHouse73以出品自己的電影。在2004年時,協同前述文章提過的幾位電影人成立大荒電影。在導演身分之外,曾演出劉城達電影《口袋裡的花》(Flower in the Pocket)中的要角,更擔任陳翠梅短片的攝影工作。

李添興在2005年以《美麗的洗衣機》,擊敗當時馬來西亞另一部大製作Puteri Gunung Ledang,得到曼谷電影節的最佳東南亞影片獎。隨後在大荒出品了《念你如昔》(BeforeWe Fall in Love Again)與《當我們同在一起》(Things We Do When We Fall In Love),為帶個人風格的寫實愛情劇。2007年時,法國多維爾亞洲電影展特別為其開了影片單元,足見李添興獨步的風格已開始受矚目。《DV短片》輯錄李添興20002005的作品,其內容無一不與愛相關,而短片的形式如收集簿般網羅了各種形式如壓花般的都市愛欲,其中各纏著繁複難解的文化、政治、美學等議題。李添興拍攝的愛沒有流行MV的溫情或排山倒海般的煽情,反而以一種冷硬而稍帶苦澀的質感傳達他對愛的看法。

二、舉隅:
探討這一系列,要從其劇場式、實驗的作品Goodbye to Love(《沒有愛的日子》)開始。這部黑白的短片採取象徵化的表達方式,男子捧花,緩緩由聚光燈照亮,表情難解晦祕。手機想起,鈴聲是某首兒歌。女子進場,兩人平行站著,表情依舊晦祕,但讀出了一點哀愁。經典老歌《給我一個吻》響起。緊接在後的是一群女子的舞、裸體神祕男子接起電話、燈光閃爍,這部短片從頭到尾都沒有對白,導演究竟要表達甚麼?這些多重意象不只借自當代劇場,更有某種來自詩性的靈光。電影中的劇場本身就提醒了角色的「表演」的本質,而求愛、失去愛、感情的不穩固與誘惑,導演都藉由音樂與曖昧的燈光技術暗示了一對情侶可能面對的事件。常在台上的男主角面對了修羅般誘惑的舞,來去的女子,花朵或許象徵了純潔,電壓失準的燈光模擬了來自他人的目光與對自己狀態的存疑。開放性、冷硬、強調精簡,這部短片昭示了李添興的風格,更合併了劇場與電影經驗,開展了當代的美學性和其品味。

Emu Kwan’s Tragic Breakfast的風格搶眼,且辯證性高,是一部值得書寫的作品。這部短片探討了愛的倫理,自由與束縛。一名獨身女子,為了詢問何謂愛,何謂一夜情,何謂孤寂,何謂自由,先後和三名男女(性向、婚姻狀態和民族皆不同)上了床,起身吃早餐後開始了一連串辯論。有意思的是,導演選擇將畫面三分割,有時同步,多半時間不同時地播放不同影像,內容包含了上述的辯論,以及女主角平時生活的畫面,戲仿了監視攝影機的外在與觀看方式。但與其說是同步監看,這個「並置」毋寧說是一種為了表達「眾聲喧譁」而特意設計的觀看。同性性愛是否為選擇?婚姻意味著不自由?何謂天真的愛?你或妳的幻想為何?一夜情會剝去所有偽飾,但在隔天的早餐,人們又如何看待這件事?這種過分理性的影像處理模式,使觀眾開始深思一切包裹在愛情糖衣底下苦澀或麻煩黏膩的議題。

【影評】菲律賓勞工的《台北星期天》

菲律賓勞工的《台北星期天》

◎法律四 黃芝瑋

美麗的夜空,星光閃爍。如果上面是天堂,我身在何處?如果這裡是
天堂,上面又是何處?─Manuel

星期天的下午,看見兩個黃褐色皮膚的菲律賓人,扛著一張紅沙發行走在這座城市,有什麼感覺?如果僅是擦肩而過的驚鴻一瞥,人們多半會不以為意,但如果是透過鏡頭捕捉而觀看了整個過程,可能就不一樣了。

馬來西亞華人導演何蔚庭作品《台北星期天》,從波蘭斯基《兩個男人與衣櫃》的故事原型發想,呈現第三世界移民在台灣社會中的悲與喜。如何讓兩個男人搬移某個物件遊走於整座城市?選擇原始勞動搬遷的人,往往因為自身缺乏資源、與社會欠缺連結,由此推演出人物的背景,甚至某個時代的社會脈絡,單一的喜劇橋段開始有了情境,外籍移民/在地居民、無色汗水/艷紅沙發、小人物/大城市的映照於焉浮現。

迷走的過程之所以有趣,在於這是由兩個搬運沙發的菲律賓勞工看出去的世界。由菲律賓演員Epy Quizon飾演ManuelBayani Agbayani飾演Dado,兩人一瘦一胖,個性如同他們的衣著,前者是熱情、不做他想的亮黃色,後者是沈穩、深謀遠慮的深藍色。個性上的差異以及基於地緣關係不得不相依存的情誼,兩人一來一往、一推一拉、一搭一唱,顯現小人物樂天、單純的性格,也在談笑嬉罵之間,揭露台灣社會人們看待外籍勞工的不同眼光。

【詩】畫畫

畫畫

社會一 陳品妤

我趴在樹幹上
細細地拓印出昨日的眉眼
凹凸的溝渠裡
炭筆歡愉地吟唱著

把顏料在色盤裡磨
參水
釀成發酵微醺的色塊
狂妄地酒醉亂舞
手臂滑翔 降落
腳尖旋轉 著地

馳騁後舒緩地閉眼
面對一張畫紙
好似端坐凝望向一片海

我對著樹幹中心的黑洞
注入我對這世界最沉靜的傾訴

【散文】青春,你依然記得


青春,你依然記得

◎法律二 李翎瑋

那些吉光片羽縱使在年少時的小房間中漸漸陳舊,你依然記得,往事,並不如煙。

深愛孩子的母親用極潔癖的標準維持你房間永遠不變,讓一切就如你離家那天,藉此自欺孩子仍在身邊;你也走進這曾是你基地的小小世界,卻只能清醒地嗅聞著被可觀地保留下來的時間。那是時間的屍體,和你青春的碎片,零落地成為你每一個呼吸中的懸浮微粒,初而陌生,卻很快在眼前歷歷鋪張開來。

小小的床上隱約是你當年的氣息:明明才用自行車一路自家附近的斜坡飆過去,頭髮被刮得發出鞭打的音效,然後一身是汗地回家,吹了冷氣又忘了洗澡地倒頭就睡;你剛拿到全套的沐浴用品洗得一身香氣然後滿足地安眠;某個晨間醒轉驚駭地發現初經的可怕顏色沾染了床被。你依然記得每一個當時的情緒,但是或許已經開 始對那天真嗤之以鼻起來--甚至曾經因為怕黑而來和你幾同一張床、擁著你入睡的弟弟現在都已經是個愛抓頭髮、偷看A片的大男孩(反正你也不曾指望他再來飛撲到你身上)。

畢冊一本一本地翻,上頭記得住的只剩下那幾張臉,但,你依然記得,你曾經意氣風發地和一群朋友在橋上對著車流大吼大叫,或者憤世嫉俗地在城市中對著霓虹 那張牙舞爪的來勢狠狠比個中指然後冷笑。你記得當你在夜自習時承受不了一室慘白的燈光和此起彼落的書頁聲,走到操場放聲大哭的時候是誰把手放在你肩上,不說話,只輕輕打開手機屏讓MP3的聲音從劣質的喇叭裡流洩出來。

你依然不斷作一個不打傘的狼狽身影,在雨中你的外套完全溼透,而你竟得意地猜測你的背影該是何其瀟灑。

你依然記得當時你是如何害怕面對易逝的流光,躺在美麗而清新的草皮上一邊大喊「我不要十八歲」一邊留下眼淚;可是你偷喝酒,偷騎摩托車。當你十幾歲,當你是個天地間卑微而不知何去何從的迷惘生物,你只能不負責任地奢望享有一切權利而不盡任何義務。

可是你終究十八歲了,你深刻地記得。

你起身,走出房間,然後輕手輕腳關上門。房門喀地闔上的時候,你仍記得,你人生最張狂跋扈的偉大一季已經得到紀念,可是你最被允許寂寞和不知所措的流年也被永久埋葬。你昂首,依然記得被歌頌的那個蒼鬱春天是如何給了妳溫柔卻強大的力量,和清澈如赤子的初心。

你依然記得,挾著這些沒有一絲雜質的年華,你笑著,迎向陽光。

2011年5月26日 星期四

【詩】蒙馬特狂想


蒙馬特狂想
◎藥學二 游舒涵

從妳處離開之後
我的腳印和回憶一樣都是濕漉漉的
便在泅泳的時間中開始失眠

白日之意識同呼喊妳名字的那些
應像長角的鹿被驅趕
在邊境淺而如鏡的水塘邊棲息
我們身上異色的斑點便在離離野草間看似不見
遠方漂來枯木

景廣且深
視線收攏的小小黑點是玫瑰編攢的皇冠
而孤寂自每一根刺裡發聲
妳沒忘記應該要把尖端去除
至少折斷一半
為了妳的藝術
為了這投擲向人的悲傷不至於如箭射穿腳跟
否則弱點會被洞察擊破
我們都活不下去了

於是妳腳跟和足跡則都還留在那小小的城
從坡丘遠望可見白色教堂的塔頂像心尖顫動
所有偉大的地鐵和交通系統如血脈支橫交錯
又像偉大的系譜纏綿
妳在
但妳已不在

惶惶終日的兩棲爬蟲從另一頭爬出
牠靠近水塘
目不旁視
對漂到眼前的枯木輕聲詢問
你也在那裡嗎

【詩】逃亡原鄉


逃亡原鄉
◎社會一 陳品妤

在生長痛的邊境開了一家野店
你的雙眸炯炯高掛於爐旁
曾經爐上溫熱的酒將我們環繞
你燻紅的眸一股腦延燒上我的頰

骨頭長得飛快
            焦距拉得過近
肌理在後窮追
            我對你的背影不捨地逃亡

甕裡的酒在我的筆尖流動  發酵
酒裡湧動的我掙扎 載沉
一股疼痛自沙漠中裊裊升起……

自此,從先秦到後現代我都在閃躲
無視於
鑽進指縫裡你灼熱的傾訴
在荒野裡
我咀嚼你說的那些
成長必經的信仰與幻滅

在野店粉刷翻新
我也即將離開這個城市前
就像主人招待著熟客
你的雙眸不動聲色地閃爍於爐旁

飛觴在唇間振翅
鬢影於霧中舞動

我卻再也沒醉過

漂泊過一個個他鄉
鬢角爬上蛛絲
眼尾蔓延出水草
被心城裡的某種吶喊拽回這落小小的綠洲

邊界似仙人掌的刺重新長了出來
被血肉吸納,成為腳跟裡的骨刺
我隔著被推倒的高牆

掂起腳尖──
直視殘垣後你粼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