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可
今年是雲門舞集創團40周年,是台灣現代舞界的里程碑。在這40年內,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林懷民,以融合東西方的編舞風格緊緊吸住全球舞迷的視線。早期的作品從傳統中國文化濃厚的《寒食》、《白蛇傳》、《紅樓夢》,到挖掘深層台灣人物的《薪傳》、《我的鄉愁,我的歌》、《陳映真。風景》;舞風一轉到哲學思索層次的《流浪者之歌》、《水月》、《行草三部曲》,近年又回歸台灣大地的風景之《如果沒有你》、《稻禾》。林懷民不但是多齣原創舞作的發想者,更是老時代經典的詮釋者,名為現代舞,實質上融合了古老的思維及框架,卻又是那樣的不違和。從2010年以來,筆者親炙劇院,觀賞了《流浪者之歌》、《家族合唱》、《九歌》及今年的《稻禾》,所看舞碼並不豐厚,但就這些觀舞經驗,淺談雲門的細節與筆者的對於這些舞作的見解。
雲門的舞者多從科班畢業,在學校的常軌訓練中,學習的是西方的技巧與姿態,身體抗拒著地心引力、身形優美而典雅。進入雲門後,首先面臨的是文化衝擊—禪定、打坐,讓身子確確實實地扎進地底,並輔以太極導引、內家拳這些東方式心靈與身體裡流動的「氣」的對話,將每一場舞作的舞蹈元素發揮得更沉穩,彷彿在看一棵樹的生長,從根開始,才是枝幹、葉,最後才有艷麗的花。以《流浪者之歌》為例,開場時台上一篇黝黑,燈光緩緩明亮、聚焦在僧侶的頭頂上,金黃色的稻米粒粒分明地叩問著他的前額、隨即散落至袈裟旁,只見僧侶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卻又覺得不是兀自發光的柱子,透過氣的循環,反映出人心柔軟、安穩的那一個空間,投射出悉達多思考人世間貪嗔癡的想像。
每一齣舞,觀眾紛紛猜測這段情景暗示著什麼、下一段舞者的ending pose又代表什麼意義,但事實上,舞者的舉手投足,並不蘊含著那麼多的細節,最大的意義在於與身體的對話。有些像是隨著呼吸的自然而然的流動,有些是濁重的鼻息配上蹣跚的步履,都是能傳達出意念的呼吸。或者覺得自信,或者覺得哀傷,循環的感覺從來沒有逃離過每一齣舞作的氛圍。新作《稻禾》以池上鄉的農田為底蘊,呈現出稻米從播種、生長、抽穗、收割、火耕,最後新生命又慢慢成熟。循環的感覺不僅透過大螢幕的投影、更透過舞者的身體表達出火燒後的堅韌透出嫩芽、抽綠苗的意象。在《家族合唱》,曾經那麼苦痛的歷史用聲音及舊照片再次敲響連歷史都不敢面對的時刻,對70、80年代出生的孩子再現了那段日子的白色。
雖說是現代舞,但近幾年雲門的作品越來越後現代,不斷解構著腦內對於該主題的想像,輔以世界各地找來的配樂,讓名字有著東方式的感受,舞者的姿態、音樂往往嫁接自歐洲、東南亞等有些熟悉,卻不真正認識的文化。這樣依循著主題、又稍稍偏離它,像在森林內尋找一股芳香,沒有聞著但發現了更多小花小草的散步,這些探討內心嚮往的選材,使舞作在台上有著奇異的生命力。筆者心目中最美的例證,是來自印尼的甘美朗音樂加上從沒有在楚地含苞待放的荷花,在《九歌》湘夫人的舞台上成為人與眾神最純潔的橋樑。
回顧40年,多數觀眾如筆者,先聽到雲門令人動容的創團艱辛到如今深根台灣,再進劇院看雲門迷口中「大推」的舞作。雲門的舞作往往是深層的對話,無論是與編舞家、與舞者或是與自己的心靈,散場後,每個人依恃著自以為有些許道理的解釋,回歸城市熙攘的街道上,或許會定格個三十秒,然後往自己的內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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