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書評】《殺鬼》-以客家之筆重寫臺灣封神榜

《殺鬼》-以客家之筆重寫臺灣封神榜
◎外文一 蔡曉林

傳說,客家是個懷鄉的語言。

在台灣島上所記下的這部既短暫又充滿了淚水的歷史中,往往忽略了客家民族這一支默默耕耘的血脈。耳聞客家一詞,總是自然而然地聯想至「勤勞」、「刻苦」等堅硬的形象,如名作家李喬以血淚寫成的大河巨著《寒夜三部曲》,以及具有「躺在血泊中的筆耕者」之美好的鍾理和之作品,皆深刻地刻劃著客家人的歷史、艱辛與精神。

然而,客家,只有這樣嗎?

這份難得的質樸、耐勞、刻苦,也得以被另一種方式呈現。出生苗栗客家村的甘耀明,號稱「新生代小說一哥」,在創作之餘曾任小劇場工作者、記者、中學教師,作品除了融入客家文化、方言以及歷史背景之外,亦編織了許多民間傳說與軼事的背景,具有濃厚的魔幻寫實風格,並以鄉野傳奇著稱。李奭學曾鑑於他的文字橫跨淺白與艱澀、長篇短篇、閩客國語,賦予他一個「千面寫手」的封號。而相較於宋澤萊、陳映真等前輩來說,甘耀明跨族群的描寫除了福佬文化外,更跨足了原住民、日本殖民者等範疇,展現台灣多元文化的歷史。

甘耀明有如此的評價,或許皆是由《殺鬼》而起。



從書名開始,便意含著許多矛盾與奇想。如同莫言所說:「殺人容易殺難」,鬼既已死,如何再殺?甘本人曾說此書的主軸是以「身分之間的擺盪」為題,說道:「這鬼不是陰魂之類,而是內心的遲疑與與徬徨」。書中首章篇名〈名字裡有番字的少年〉即暗示了主角帕身分的複雜性,在時代的更迭下,不得不遊蕩在各個身分之間。身為客籍孤兒,從小相依為命的祖父劉金福曾加入抗日的乙未戰爭之壯士,立誓不從日本軍,帕卻被日人鬼中佐賞賜收養,賜名「鹿野千拔」,甚至成為日本軍曹,效忠日本。而後國民政府來台,除了目睹本省與外省的族群衝突外,帕面臨的卻是必須偽造過去自己曾有的身分之死亡,以苟活在另一個動盪的世代。

其實,名字本身,似乎就是身分認同的象徵,環環相扣著故事整體的主題。在不同的時代,帕有著不同的名字,從劉興帕、鹿野千拔,到他真正的本名Pa pak Wa qa (意為泰雅族語中的大霸尖山)。而此名卻有個忌諱,知曉其真名之人皆會因此死亡,暗喻著在混沌與不堪的時代,象徵著一個人自我的「名字」,其真正的力量不僅無法「正名」,也無法釋放出真正的力量,甚至還被迫要偽裝、隱藏,如戰亂下的苦命之人被迫喪失了自主權,無法掌握命運之餘,還得捨棄自我以苟延殘喘地繼續維持僅存的那點尊嚴與生命。

甘耀明

從另一層面來看,人與鬼之間,也隱喻著被殖民者之「焦慮認同」。台灣這塊土地,在短短的歷史中被殖民了無數次,從清朝、日據至國民政府,認同感徘徊在歷史的餘跡文中,因此不論文中的鬼與人,似乎都已忘卻自己是誰,究竟是人還是為鬼?而終於在文末,作者才在帕與抗日英雄「鬼王」吳湯興的對話中道出,那些所謂的鬼,其實都是人的靈魂。如他要帕不要視鬼為無物,鬼與人不只是差在肉體,更在於它們常常膽怯。也不要以神的態度對待鬼,那些蹲在廟堂成天由人服侍、吃吃喝喝的神,哪懂得鬼的心思。

相較於前人寫實、色調悲悽的筆觸,新興客籍作家甘耀明選擇了在客家鄉土題材增添了鮮豔、近似拉美文學之魔幻寫實之風,有別以往書寫的傳統,卻也不失客家文化精神,將之描寫得繪聲繪影。回過頭來,《殺鬼》一書中的客家描寫沒有以往客籍作家的樸實感,卻在敘述手法上開闢了另一個未知的領域,將純樸的客家文化蓋上了一層魔幻與跨文化的色彩。而客家人面對生命辛酸耐忍的態度,卻也發揮完美極致,如帕的生命力與正義感、劉金福的堅忍與固執,透露著客家民族純樸與殷勤的性情。劇情結構上相較前人之作增加了與自然、歷史、鬼神之間的無窮無盡的想像,融入了原住民傳說以及許多不可思議卻近幾真實的情節,如拉娃為了不讓父親上戰場,拚命用腳扣住他,以導致兩人「血脈相通」,從此無法分離等誇張式描寫。然而儘管文中所跨越的時代皆是充滿了戰亂與悲傷,卻處處充滿了一股活力之氣,以示堅強的生存意志,並壯闊地立下了台灣文學另一階段的里程碑。



陳映真曾說,甘耀明是一個尋根派、新鄉土文學派,或許正意味著甘耀明的創作已不僅是如鄉土文學家召喚自己的童年記憶,卻也不只是如李喬重新整編史料、尋找自己的史觀。反之,是在某一個基礎上,在混淆了寫實與魔幻之後,用另一種感性的語調去重新召喚這些曾一度被遺忘的事物,直接將自己的情感或者疑惑投射到史料上。以被創造的角色秉性去闖蕩那世界,賦予之神秘色彩,乃至使角色天人不分,渡過夢津、走進宗教一樣的孤寂或喧囂之境。而客家文學,或者客家眼中的臺灣,也因之寫下了另一頁新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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