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朦朧的慾望，如戲的人生：2012國際劇場藝術節《慾望片段》

朦朧的慾望，如戲的人生：2012國際劇場藝術節《慾望片段》

◎歷史三 林孟潔

如果要找到一些詞條來形容《慾望片段》(Cie Dos a Deux - Fragments of Desire)，或許對每個人而言看到的皆是全然不同的關鍵字，凝視劇場的同時也向內挖掘自己，關於傷害和控制，慾望的流動也有多種形式的呈現，從童年到青年到老年，跨越性別與年齡。開場圍繞在男主角童年與他殘疾的父親、家庭女教師之間，關於愛、慾望、傷害、宰制之間複雜且微妙關係。這樣的命題並不陌生，例如電影《鋼琴教師》中主角和母親之間糾結的互賴和相互傷害的關係，在被長久控制之下所迸發的強烈、壯大的慾望爆發在年輕的男學生身上，傷害轉化成為一種愛的形式，虐待也奇異的使施虐/受虐、控制/被控制者之間產生了一種依賴，看似權力關係不平等的配置裡，卻隨時都有可能反轉過來，施加與承受者角色瞬間對調，而愛展演成一種奇特的新形式，或許可能找到出口，或者不然。

電影裡展現這種慾望、權力控制的時間鋪陳、延續性，相對劇場而言是比較寬裕的，也有機會將故事說的更刻骨銘心，藉由影像的力量使觀影者徹底捲進故事中。也可以透過剪接，進而有機會去對演員表演進行重組和選擇，使得故事的敘事力量可以更完整並且全面。但劇場要表現出慾望這個主體相對而言是比較困難的，在近距離、短時間的展演內，要如何去說服觀眾，這慾望的深刻與糾結，掌握現場演員與觀眾之間流動的某種氛圍，並非易事。要如何能夠在即時的現場裡展現戲劇所欲處理的核心命題，便需要大量的細節來予以支撐。例如從戲甫開始所陳設的輪椅象徵著某種殘疾、污名的概念，和衰老與死亡的意象鑲嵌在一起；或中後段戲中戲結構：忽然一陣強烈如投影般的光束直射觀眾席，觀者與表演者的位置瞬間對調，電影上演，最末句台詞le rouge, c’est…瞬間接上舞台的紅色布幔，欲望展演等。

在物件的使用上又可分為兩種：一是道具的使用，二是身體的延伸。道具的使用在當中都具有相當強烈的象徵：棋盤與球，就成為父子間的聯繫；布條般越來越長的餐桌，就像即將崩裂的父子關係。多次成為椅子的人體、紅色床頭伸出來撫摸的長白手、在舞孃背後的頭頂麥克風與手上的布簾…等，都把平凡的道具多了種想像與奇妙的轉化。

《慾望片段》的呈現透過大量的細節來鋪陳出創作者在美感上的選擇，以及反應出對事物的內在定義。戲劇之所以迥異於現實人生之處在於，他營造出一種特別的氛圍、奇特的劇情，是觀者所無從去經歷的人生，而透過觀看(John Berger)，也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自己窺視他者人生的慾望，並且在場景所誘發的回憶和自身經驗結合為一，將投射的自我和劇情融合，在現場感受到超越時空限制的多種情緒層次和反應。這齣戲所欲呈現的一種怪異感受，首先透過空間的層次予以呈現，用幾何線條存於不同的形狀之中，勾勒出空間的立體輪廓，作為創作美學上的要素，「框架」出了一組組人物關係序列，將場景線條延伸擴大，從線到面，組成了一個基本的大黑箱的框架放置於舞台中間，這個箱子透過多扇門的組合，和拼貼與拆解，使串場和場景結構的轉換間存在著連結性。它既是最初始的「家」的場域，也是小男孩在成為男人的過程裡自我認同生成的所在：舞台燈光全數熄滅，只剩下舞台中央的衣櫃內，用人偶操控的方式演出了在這個家裡被禁錮的童年，像音樂盒一般同時扭曲了變調的旋律、電音、神秘金屬聲響，於是在漸漸長大的過程裡，家庭女教師與父親，緊緊對男孩施加控制，在被囚禁的黑暗裡，男孩日後奇異的性格被逐漸養成，也和這兩個重要他人之間形成了一種既糾結又相互傷害的關係。這樣的關係反覆透過這個大箱子的開啟和關閉拼貼出來，彷彿時光隧道，帶領觀者進入一趟神秘的推理過程，發現男孩本體與自我的如何形成，而父親與家庭教師在這個家戶內所營造出的鬼魅、凝滯的氛圍，使一切的不合理又顯得異常合理。在朦朧的慾望裡帶領觀者進入如戲一般的，謎漾人生。

在精準到位的肢體使用、充滿想像的道具變化，及意料之外的故事中型塑了這個關於欲望片段的本身：變裝男在父親（不被諒解的親情），及盲眼男（無關性別的愛情）的關係間，導演以一種淋漓盡致的展演模式，展現了人性中關於愛、慾望、權力及傷害，其複雜、深刻、糾結、微妙的關係。